— 十里丁香 —

[韩叶]旧梦(2017盲狙文手挑战)

文手高考作文题目挑战,将近一万字,韩叶,盲狙山东卷,山东卷里套全国卷一

好像是书中人,也好像是前世今生,不知道在写什么,总之是亲妈

后面不废话,希望有小红心小蓝手有评论,万分感激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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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的深处,是稀疏的灯盏。韩文清透过一扇窗户,听见细密而连续不断的雨水砸在窗沿上、窗玻璃上,像针尖一样在刺破了的寂静的黑夜。

他抬头望了一眼风吹雨打在玻璃上的痕迹,一条条水痕固执得出现,转而即逝。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,又埋头修复书籍。

韩文清祖上,世世代代都是旧书修复师,听其祖父说,韩氏老祖宗入过宫,修过圣旨,贴过大家名作,也自然拿过金色牌匾。晚清时候,这种修复工作是大盛时期,每家的修复技术各有千秋,也是一代单传。传着传着,掌握此技术的人愈来愈少,到了韩文清这一辈,已是屈指可数。韩文清一边默默承担着,一边开着一家不起眼的书店,虽然是24小时都开放,但鲜有人会三更天五更天前来拜访。

夜更深,他把手里刚刚裁断完的书放到两块木夹板之间,后从工具满布的工作台上找出精致小铁锤,“咚·咚·咚”轻巧又有力地敲在书背上。为了加固,就这样敲打,书背也变成了圆弧状。然后涂上浆糊,贴上补强用的布和纸,将结实的树脂皮革紧紧按在即将修成的书上。

韩文清拿稳了书,书脊对准自己腹部,带着茧的拇指和食指使劲从开页处向内挤压,没一会,感觉浆糊干了,这书,算是修完了。

他把书插进顾客修书的书架,看了眼墙上的钟表。

已经接近12点了。

韩文清瞅着时间,有点晚,有点早,睡也不是,继续修书也不是。

下雨本该是细无声的,但是雨天里,所有的声音都是雨声。韩文清听着窗外的雨还没有减弱的趋势,反倒愈发嚣狂,好像世界各地的雨都聚集在他的小书店上空。雨声越大,世界越静。

他心绪游离,却阴差阳错地想起一句广告词:下雨天,音乐和巧克力更配哦。

韩文清才不这样认为,就他认为,雨天读书才是绝配。从高一点的书架上拿出一本破破烂烂、书侧起毛、边角卷起的破书,无视了它支离破碎的状态,就饶有兴致的翻阅起来。

那是一本手迹,论破烂的程度,估计世上没有第二部。

只不过,是残篇罢了。最后一页的书线明显地被人为扯断,看样子,他手里的这一半是此书的上半部分,最前面的封面,四个潇洒字迹,名曰:一叶之秋。

这本书韩文清读了上上下下至少10遍,可是思来想去也参不透此书名字的含义。

一叶之秋…一叶之秋……何以不“一叶知秋”?是故意为之,还是另有寓意?

书里的故事辨不得年代,只晓得这是一本名叫叶修的将军的生平记录,并且记载着不少他朋友的事迹——是一位姓韩的将军,跟自己同姓,但没提到名。

而记录成书的执笔者,是,叶秋。

书中自是另一番世界。有快意江湖,也有兵戈铁马,有南湾曲水,也有北风呼寒。

韩文清津津有味地读,不禁地琢磨起这位叶将军。

若是这人生于现世安稳,也必定是一名正人君子。

若是我生于这乱世,枭雄才略,精英辈出,是否也能和他一般,抱天下而终不悔……?

听雨声,任凭生,谁又没有那一纸英雄梦?

 

 

 

 

工作台上,一角的暗黄灯光因为下雨天电压不稳,忽明忽暗。

台前趴着一个男人,竟是韩文清睡着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韩文清感到眼睛一阵刺疼,缓着睁开眼,却惊讶发现此时的世界和闭眼前已经不一样了。

他的穿着已然变了,不是棉布T恤,是厚重且看起来庄严的礼服。他想抬起手来摸摸自己,又发现他全然无法控制这个躯体。

这样一来,好像是自己附身于这个身体。

身体动了,韩文清看到“自己”左手提着右袖,右手拿起了一小杯清酒,然后仰头一饮而尽。酒应该是甘甜又略带辣意,但韩文清品尝不到,他只能以这个身体所见,所闻,所思,并无所感。

“哈哈哈,韩兄好酒量!再来!”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男子,盘腿而坐,身形偏瘦,皮肤偏白,但是看着装的繁简程度,也不是一介凡人。

韩文清听见“自己”张口说:“你为何不喝?”

“我?哈哈,韩兄有所不知,叶某人不胜酒力,非要尽兴,那鄙人只好以茶代酒来祝我军大胜匈奴了!”说完,径直端起茶壶,壶嘴朝向自己,使得清茶连续不间断灌入口中。

直到最后一滴入喉,那人手畅意一摸嘴边的水渍,豪声道:“好茶!”,放下茶壶,又把空空的壶底展示给韩文清看,“可是见底?”嘴角得意生笑,眉眼弯弯地望于他。

“哼,诡辩!”韩文清感到,这个身体装作生气,其实没有一丝怒意,反倒略有轻松。

又传来几声笑意,韩文清试着去看清对面的人的面容,那人却捧腹笑个不停,头也深深低着。

韩文清看到一旁的侍女给自己添上了酒,自己直接闭上眼,葡萄美酒,倾杯求醉。

 

 

 

 

当韩文清再次睁开眼时,自己和一众大臣一样跪在殿前。只不过,头顶是万人之上的皇帝,梯下是数百忠臣。他正襟危跪无法侧身,一瞥又注意到右侧还跪着一人。

头顶传来一声:“叶修。”

“在。”旁边的人轻启唇齿应声道。

“你与韩将军驻守匈奴入侵主要阵地,除非七成兵力折损,否则不能撤退。”

“是!”韩文清与叶修沉声应着,但韩文清感到了这个身体轻微的颤抖。那不是懦夫的怯敌情绪,更像是将野贼杀之而后快的兴奋感,又不明所以地带着一点与自身生死无关的患失。

韩文清低头叩谢的一瞬间,眼前又黑了。

 

 

 

 

这次的场景是宫外。

长亭外,月光如练,蜿蜒的溪水绵延千里,溪水面上撒着浮动不定的光,好似无数银鱼在那儿跳动,又恰如黑色绸缎随晚风肆意。

韩文清坐在古亭的一侧,叶修坐在另一侧,身前放着一把桐木琴。

叶修伸长了双手,让长袖退滑到半臂的长度,执手挑起一根弦,转而侧头看着韩文清,冲他浅笑。

“今日我好兴致,在韩兄面前献一次丑,不知你肯不肯赏脸?”叶修笑弯了眉,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明亮,他背后是如纱的月光,脚边是冷雾薄烟的暗溪,空气里漫着点寒意,溪水上白气缭绕缓而升起。

韩文清不应答,不知作何应,回何答。

亭那一边的琴声已经奏响,所谓时间、和与时间相关联的东西,一起静寂其中。

尘缘伴着琴声,韩文清的耳边,微风起伏,缕缕琴声悠扬,情韵荡气回肠。琴声如诉,所有时光静好,灿烂风霜,亦是年少轻狂,最初模样,都如潮水涌入。

以为,是在千帆过尽,岁月无痕,身隔沧海之后,所有情都不大起大落,所有爱也就无欲无求。

偏在假装无情之后,才懂得心悸律动,偏在浮萍半生之后,还要识得塞外狼烟。

韩文清听琴,不觉青染面颊,眸底酸涩。原来,自己是如此看重这个人,重到还不知结局左右,便已经心如沉木压顶。

叶修抚琴的手未停,韩文清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月色当衬,叶修背着光,眼帘低垂,眉下是被刘海挡住的一片阴影,识不清表情。叶修欲抬头,韩文清就朝一侧别过目光。

真是,生不逢时。

 

 

 

 

“给我顶住!”韩文清一声怒喝,在马蹄声中散落一地刀光剑影。万箭齐发,角鼓争鸣,敌人提着刀擦着碎发切着他后颈削过,韩文清反身一个扫堂,借着马鞍的劲将敌人踹翻在地,长刀的尾部用力插在马下人的胸膛。地上的黄沙又添了一笔新纹,一片的土地都是湿的。

周遭同伴的血花肆溅到面颊,在他眼中氤氲成一片惨红。

惊雷撕破乌云,刀剑乱舞之声不绝于耳。马蹄踏起沙尘滚滚,血色腥味弥散,短暂的几秒喘息,片刻又喧闹在废墟之上。韩文清驾马深入敌阵,七尺长刀大杀四方,敌人的血飞溅到马,溅到韩文清嘴边,他又深感恶心地啐一口。

叶修!——在哪?

韩文清一边长刀扫地,一边寻找叶修的身影。

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,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,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。

此刻,双方的余兵都已陨半,己方损失更严重一些,挥汗如雨,撒血如针的士兵疲惫而决绝,依然没有人放弃就此倒下。

他望向远处东方地平线,是游不尽的山,淌不完的水。绝境里往往重叠幻想,他想若有朝一日,和叶修撑一竹筏,偷得一日安然,纵情山水之间,便不遗憾浮生。

剑影交错间,韩文清忽觉身后沾上了什么,迅速转头,敌方的兵正握着剑,以从背后刺杀的姿势慢慢跪倒。血正源源不断地从喉咙处喷出,漆黑的长枪枪尖猛然从尸体的窟窿里撤退,叶修那张流干了的血迹沾着泥沙的脸从后面露了出来。

“发什么楞?怕不是被这小兵吓到了?”

“你……!”韩文清咬牙真的是很想给他来上一刀。

“休要动怒,战后庆功时也不迟啊。”叶修笑嘻嘻地仰视马上的韩文清。

“你的马在哪?”

“哎,我的马,我的马,我的一叶,被捅死了!这该死的杂碎们!”他做出一个嘴角抽搐的表情,痛心疾首道。

韩文清没有理他,冲到他身后的战场又横舞长刀。

韩文清没有注意到叶修拿枪的手从惯用手换成了左手,更没有注意到那一抹嘴角抽搐连带的脸上的肌肉都略显狰狞。可能他只是想快点杀完,再快点,不能再拖了。

拖……拖不下去了。

敌方的后续补充跟上了,维持战场平衡越来越艰难。

他们,已是强弩之末。

……

韩文清压住左肩出血的割口,右手执刀杀得四周敌兵无法近身。一切身体机能已经达到极限,此时谁再给来一刀,或者是被尸横遍野的残肢绊一下,倒下去,估计就没力气起来了。

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喊:

“韩文清!你给我把这城,守住了!!!”

不远处的笔直身影,突然被箭射中,一个趔趄倒了下去。

而韩文清被这声怒吼猛然一叫名字,从不真实的梦里醒了过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韩文清睁开眼还无法适应亮度,大口喘着气还惊魂未定。

他感到后背因为汗湿了一片,又觉得似乎是流了泪,因为书上湿漉漉的。

旧书修复师的本能让他立即找来宣纸吸上水印处,然后才去想刚才如此真实又触手可及的梦。

他醒来的原因只有一个,因为那人喊的是自己的名字——韩文清。

所以真的是个梦吧,醒来的记忆也断断续续的,他始终没清清楚楚地见到叶修的模样。一定是自己看书沉溺其中自我代入了。他只好这样说服自己,又觉得哪里不对劲。可他不想深究,内心深处隐隐有着抵触,即使不是自己的故事,他也不想碰触。

这本破书已经干了,韩文清翻到最后一页,故事并没有记录着刚才发生的那些。

看武侠小说看多了。韩文清得出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结论。

屋外雨声还未停,他想起之前亭下的琴声。

琴声写就的过往,被雨声婉转。

 

 

 

 

那本《一叶之秋》正被夹在两块木板之间,紧紧贴合地躺在裁断机里。韩文清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,让切割处不会出现少字的状况。

他正准备把它修一下,虽然是古籍,既然躺在了自己的书架中,就是韩家的私有物,也就不用顾忌文物层面。书,就是用来记录保存的。

韩文清准备按下“确定”按钮。

“英雄,刀下留书!”

韩文清的手指停在半空,循声溯源,发现一位素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。

“你是谁?”他问道。

“我?我是叶、叶秋。”男子好像在给他赔笑。

“叶秋……?”

“对啊,就是我,叶秋。你手里拿的这本书就是我写的。”

“你写的?”

“不是我还能有谁写出那么精彩的文字!货真价实的叶秋!”

韩文清脑内轰鸣,他有点懵,还带着点茫然。叶秋?一叶之秋?那他写完这本书,现在应该早死了才对,为什么出现在这里?出现在我的书店里?

自称叶秋的人貌似看透了他,在一旁偷笑,开口也带着笑意,让人不觉厌烦:“你可能会感到茫然吧,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醒来时就看到你要拆我家。”

韩文清想了想,拆家……裁书吗。

叶秋顿了顿又继续道:“你也别害怕,我不吃人。我在这世上只能留存七日,七日后寄于此书的魂魄大概会烟消云散。所以……韩小兄弟,你看我这么可怜,能不能收留我七日?我保证七日之后拍拍屁股立马走人,绝不留恋。”

说完,叶秋两手托腮撑在另一张桌子上,故作楚楚可怜。

韩文清单手按着太阳穴,雨天里也不好意思把这种人赶出去。而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坦然接受了这种设定,修着修着书,修出来一个人。

叶秋看韩文清好像默许了,连声道谢。又很自觉的问韩文清,自己能帮上什么忙。

韩文清思考了一下,回复他:“你明天开始帮我整理一下书架吧,上面落了点灰,都不至于太脏。”

“得嘞!”叶修应,用左手的食指刮了一下鼻尖,显得意气少年郎。

 

 

 

 

远方天地相接的线,隐隐有破晓的趋势。雨势也悄悄减弱,开始了润物细无声的步骤。绵绵雨丝抚摸在玻璃上,如私语一般,仿佛,玻璃问雨累不累,雨问玻璃疼不疼。

屋檐上,转世的燕还来故榻,衔着二月的花。

书店旁巨大的梧桐树在暗中偷换青黄,树叶尖上仍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。近地的草沾有光芒露珠,屋檐的瓦尖上,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雨后形成的水坑里,惹起了涟漪,映出了彩虹。

韩文清被早六点的人体生物钟折腾醒来,头昏沉欲裂,又记起几小时前的事。

书店是双层小阁楼,二层是韩文清在住,一层是书店,里屋是修复用的工作室。

他下楼走到里屋,没有人,在书店里转了一圈,又没有人。

看来是一场梦。韩文清庆幸。

“老韩,干啥呢!大清早老年人遛弯吗,那也不能书店里溜啊,来,跟哥到室外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。”叶秋说完,伸着懒腰,深吸一口气,又徐徐吐出来。“呼哈,好爽!”

不是梦。

等等他刚才喊我什么……?

 

 

 

 

“老韩,你这梯子稳吗,别一散架把我摔坏了啊。”

“老韩,这书插哪?我忘了从哪里掏出来的了。”

“老韩,你帮我湿一下抹布,这里还有浮灰。”

“老韩,……”

韩文清被叶秋一天十几个“老韩”伺候着,明明想发火,却每次看到他的脸时又平静了。

他时常望着叶秋的背影,不晓得在望着什么,望穿秋水?望静月花?不是,都不是。他就是想看叶秋,看得再久一点,再长一点。不晓得为什么害怕七日后叶秋的离去,因为害怕,于是再多看几眼。这样一个死结,循环往复。

多数世人,隔山隔海,隔湖隔江,一辈子都不会相遇。

可是。

人生总有许多巧合,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交汇的一天。

人生总有许多意外,握在手里面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啪”,一本书扣在韩文清的脑门。

韩文清想推开它,手下用力,推不开,他仅剩一半的视线里,看见了叶秋的鞋子。

“松手。”韩文清警告他。

一书之隔的叶秋没有搭理的意思,韩文清再次使劲,叶秋也就往后挪了一挪。

书就像媒介物,韩文清感到一书之后有热感传来,他无动于衷,又蠢蠢欲动。比手劲的话,韩文清这二十多年还没怕过谁。

他五指张得更平,指节愈加分明,突出的骨头在手背出现。叶秋被他推动了,往后退了两步,又补上了劲。

两人对峙,毫不妥协。

这种感觉韩文清依稀记得以前有过,却忘了何时何地,也忘了陪谁做这种无聊之举。

书的另一侧,叶秋手劲没有征兆地一撤,韩文清收不住,一把将叶秋推在书架上。

韩叶二人的空隙,缩短成一个微妙的距离。

叶秋双眼直视韩文清,笑意也不隐藏,眼下是狡计成功的得意。

气氛再次拔刃张弩,韩文清也瞪回去,两人大眼瞪小眼,一个低头一个抬头,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。

“老韩”,叶秋喊他,眼睛眨呀眨的,“你带我在城里逛一逛好不好。”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恳求别人,更像是要告知他这件事是这样的,你不准反驳。

韩文清上下打量着这张稍微往前凑头就能亲到的脸蛋。

有棱有角却不张扬,脸型反倒比较小,形容女子的话,便是玲珑。乌发束着一缕红白压纹的发带,使得长发高高遂在脑后。一双剑眉斜斜飞入鬓角,眉间藏满放荡不拘的桀骜,眼里不经意流露的精光可断定此人非同小可。有神的黑眸溢满多情,让人不小心会沦陷。高挺鼻,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。

也算是令人赏心悦目,韩文清默想。

“啧,怎么看了这么久不给个信啊?”叶秋趁其不注意朝韩文清吹了口气。

“你想去哪?”韩文清皱眉,没好气地问他。

“哪?哪都可以。最好是有山有水有美人,有酒有肉有……”

叶秋自觉止住了。

其实,欢喜不过有你陪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韩文清最终答应了叶秋,就当是给24小时书屋放个短假。

七天的最后一天,他决定好了要去的地方。

人靠衣服马靠鞍,第二天,叶秋除了长发,一副现代人打扮,自然少不了韩文清旧衣的功劳。

“韩同志,你这是要带我去哪?”

“不该问的别问。”

“你要是把我卖给人贩子我会很伤脑筋的。”

“……先带你看看五四广场。”

“五四广场?这么随意的名字?”叶秋和韩文清并肩走在道路旁,路旁是大大小小的小吃摊。

韩文清选择无视他,因为十万个为什么是回答不完的。

二人徒步,路上叶秋问一句,韩文清答一句,不过是有选择性的回答。

“我好饿啊……肚子都叫了。”叶秋双手放在腹部,没一会肚子真的“咕噜~”地叫了一声。

韩文清眉头紧锁道:“叫你不吃早饭。”

“那个叫肉夹馍的玩意,配鸡蛋,实在太干,我咽不下去。我可是南方人,你不能地域歧视。”

“你看看现在有没有想吃的。”

阳光洒下一片清辉,正值午后,五四广场的人不算多,一半是老年人,一半是摆摊的商贩。

叶秋磨磨蹭蹭地走到一个个摊前,没有找到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美食。快放弃了寻找时,忽然双目发光大喊道:“韩文清!韩文清!快来!”

听到叶秋的喊声,韩文清几个箭步,从数位大妈身侧走了几个位,很快就赶来了。

叶秋冲他勾手指,示意他过去。

韩文清一过去叶秋就单手扶着他肩膀,脸贴近了韩文清,在他耳边悄悄说:“你们都敢吃螃蟹了?这么厉害的吗?”

韩文清真的很想告诉他,我们不仅敢吃螃蟹,还能花样吃螃蟹:清蒸大闸蟹、蛋黄玉米蟹、姜葱肉蟹、芝士焗蟹、香辣蟹……

“给你来两串?”韩文清试探着问。

“来来来,哥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。”

突然就很理直气壮,无法反驳。

 

 

 

 

叶秋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,韩文清坐在他旁边,手里拿着一瓶普利斯。

“你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韩文清把水递过去。

满嘴螃蟹还来不及吐壳的叶秋单手拿着瓶子,大拇指轻轻一撮就拧开了。看来韩文清早就给他拧了一半,方便他喝水。几秒后,叶秋对准了瓶口,咕嘟咕嘟地干掉了半瓶。

“爽,人间美味。”叶秋满意地点头称赞。

韩文清陪叶秋坐了一会,饭后不能马上起身走动是韩家的家训之一。

“接下来干嘛呢……”叶秋饱了,也歇够了。广场的人越来越密集,下午四点天渐渐西晒,人们纷纷站在高大建筑物的阴影下躲避,鸽群也稀稀疏疏地躲在树荫下。

“去吧老韩!”

“去哪??”韩文清一头雾水,要不是叶秋是个古代人,他真的会以为下一句是“十万伏特”。

“去喂鸽子啊,快起来。”不等韩文清反应,叶秋一把钳住韩文清手腕,撒腿狂奔,就好像后面有一只老虎在追赶他。

到了地方,差点吓到鸽群,叶秋双手撑在膝上,喘了一口粗气,后面的韩文清站得笔直,但气息也有点乱。

叶秋喘气的功夫,韩文清买来了两包玉米粒,又开口道:“你小心点,别被啄伤”,叶秋笑着点头,却只接过一包,剩下的一包原封不动的留在韩文清掌心。

“我?我才不会,别可别忘了,以前……”

……以前,以前都是你被百鸟啄得满头羽毛,衣角沾着新鲜鸟屎。

可,你确实忘啦。

他苦笑,想想又把另一包拿了过来。

 

 

 

 

韩文清注视着叶秋的背影,他的身后是落日余晖,他的身边是白鸽围绕。

火烧上西边的天,大块大块的云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般嫣红,一抹红夹进了长空湛蓝的诗页,记录永恒。

人与景相融,景却不比人美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发什么呆?走不走?”

叶秋伸手在韩文清脸前乱挥一气,韩文清这才回神,发现自己刚才真的什么也没想的发呆。

“走,去坐大巴。”

“不是吧老韩,这么晚还要出远门吗?我能不能申请回去。”

“不能!赶紧走。”韩文清很想给眼前这个嬉皮笑脸没正形的家伙一个下勾拳,重头戏都压轴,现在回去看新闻联播吗。

“走就走,凶什么。”他撇嘴,先迈开了步子扬长而去。

走着走着,叶秋的步子放慢了,韩文清也跟上了。

叶秋用胳膊肘戳旁边的男人,挤眉弄眼地问他:“这堆老人家什么情况?”

韩文清侧头看他说的一堆人,是夕阳红老年广场舞……

“跳广场舞,锻炼身体,对老人好。”他给出一个毫无漏洞的答案。

“噢……你老了也这样的吗?”叶秋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。

韩文清顿时脸一黑,臭骂他:“还贫,闭嘴!”

叶秋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几句,他没听清,有半个句子听得较清楚,叶秋说“你以前还打太极呢。”

奇怪,他怎么知道我打太极?

何以解惑,唯有……不,没有。

 

 

 

 

韩文清带叶修入住一家酒馆已经是晚七点的事了,看韩文清的安排,似乎是提前就预约好了。不然在生意最繁忙的时候,怎能空出一间包间来。

待两人落座,店小二上了一壶酒,闻着香应该是米酿,还顺带附赠几个下酒菜。酒壶上系着一根红绳,盛菜的小碟也精致,有点冰裂的处理。

这家酒馆的风格是中式复古风,很像金庸演绎的那种杀人劫色的黑店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色,吸引了很多酒客,包间外的叫酒声片刻没停。

“来点酒吗?”韩文清拎着酒壶,正准备给他倒。

“不了,我不碰酒,一碰就醉。”叶秋打着哈哈,推掉了上酒的意思。

韩文清不多问,只点点头,熟练地给自己斟了一碟。

“我说,这是要干啥?”叶秋修长的手夹着筷子,一粒粒酥盐花生往嘴里送。

既然人已经到了,跑不了了,韩文清就告诉了叶秋,准备带他看日出。

叶秋把筷子送到嘴里,咬住了,没有放开,就这样颔首轻点地无声回复。他眼里没有太多的变化,韩文清以为他不高兴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“嗯,谢谢,我很高兴。”像是听到了韩文清的心声,叶秋松开筷子说,后又抿着嘴,眉眼温柔,笑容仿佛三冬里的暖阳,荡开了春水,荡起了情。

原来,不露齿的笑,也可以笑得如此动情。

 

 

 

 

“一定要骑这个吗?我不会啊。”被韩文清半夜拉起来,半瞌着睡眼的叶秋指着腿前的共享单车说。

韩文清看了看叶秋,看了看单车,陷入沉思。现代人基本上都会骑车,但是叶秋不是现代人,只会骑马,马又不用蹬车轮。这真的是个棘手的难题。

“老韩,那边有什么?”

韩文清顺着叶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几辆双人脚踏车靠在路边。因为崂山的旅游景点很多,经常有年轻的小情侣选择腻腻歪歪骑一辆车沿着海边骑行。而他和叶秋的关系,要说朋友,都不太够,一个无家可归一个善心大发还差不多。

他走过去,伸手抹了一把后面座上的灰,倒是挺干净,看来闲情逸致的年轻人不少。

“骑这个吧,我在前面骑,你别拖我后腿。”韩文清招呼叶秋过来,告诉他两腿分开,脚蹬在踏板上,累了就悬空一下脚或者踩在不影响后轮的位置上。

叶秋试着蹬了两下,感到有趣,轻快地说:“这感觉像是骑在马鞍上,但是比马更好控制。”

韩文清在前面点头,并没有转过来,对着前面星星点点的路灯。黑夜,黎明的曙光还差几分火候,橘黄的光点在暗中指路。“你坐稳,要出发了。”他说。

叶秋在他身后闷头嗯了一声,韩文清轻车熟路地踏起脚板,觉得也不算特别艰难,叶秋比想象的要轻。

渐渐,韩文清感到更好骑,不用想也知道是叶秋加入了进来。

双人车上的两人相顾无言,无声的海风吹动着叶秋的头发向一侧吹散,微咸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,韩文清嗓子有点需水,眼睛有点发涩。

没有一会的功夫,他感到背后一沉。大概是叶秋困了,毕竟半夜叫醒他的时候,他眼皮都不抬一下。韩文清不语,任由叶秋靠在自己背上。

其实。

叶秋没有睡着,他壮着胆轻轻靠上了他的背,背后暖暖的,还有点湿乎乎的,沾着点韩文清书屋里的味道,闻着安心。

他听到韩文清心脏的跳动,不太清楚,但也够了。

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终止之时,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叶秋,醒醒,下车。”韩文清停在了海边,下车后轻轻推着叶秋。叶秋装作在美梦中醒来的样子,配合着揉了揉眼睛。

韩文清叶秋两个人,各自依靠在座上,向远方望去。约莫过了一刻钟,水天相接的地方,露出鱼肚白,慢慢地,满天红云,满海金波,一个耀眼的红点吃力地从海上跳出,一瞬间,半个太阳溜出了地平线。初升的红日像一炉沸腾的钢水,蓄力勃发,喷薄而出,又悄悄在闲云身后遮遮挡挡,若隐若现,若明若暗。

几分钟前,黑夜还强大无边,几分钟后,晨曦可就要变成深蓝色了。

韩文清这辈子没和别人看过日出,叶秋是第一个。

他鼻头有点酸,可能是吹了海风,有点着凉,但,无缘无故,他突然很想拥抱身边这个人。

转头去看叶秋,叶秋还没有反应过来,直直地望着日出的地方出神。他的眼底不再流光四溢,他的眉眼不再笑意洋洋,他面无表情,整个人像一尊优雅石像,不言不语。

韩文清不去想为什么,他只想碰触叶秋的脸。

碰到了,引来的是叶修一僵。

“老韩啊,我就要消失了……”叶秋又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味道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临走前告诉你个秘密吧。”

叶秋转过脸,韩文清在他脸上的手,指头处摸到一点湿。

是叶秋不经意的一滴泪还是无意间吹来的海风,无人知晓,也不重要。

他只看到太阳冉冉升起,只听到叶秋平静地说:

“其实,我叫叶修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待得韩文清回神,哪里还有什么叶秋、叶修。

他身侧是双人脚踏车,一条长街上是成双成对的情侣,海岸上啄食的海鸥是一群一群,浪花拍打的礁石是一片一片。

唯有自己,尘世间空留一人。

浮生尽歇,今昔散一别永年。

海边不知道有什么花开着,随着海风阵阵芬芳,韩文清的头没有转回来,空空地盯着叶修消失的地方,突然就笑了。

一花香染一千年,独看沧海幻化桑田。

一笑望穿一轮回,不知君何时返人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三年后。

一个清晨,城还没有苏醒,街上依然静谧。

万籁俱寂,东边的早茶刚刚出摊,地平线上才泛起一丝光亮,然后小心翼翼地滋润着浅蓝色天幕,新的一日从远方一分一秒地移了过来。

初春,湿润的风轻拂地面,从书店开着窗户的窗口穿进,过堂的风扫过还未来得及插在书架上的书,哗啦啦作响。淡白天光,也占据着韩文清书店的每个角落。

又是一阵春风敲门,门口的风铃声清悦,早六点的店门被推开了。

“请问这里修书吗?”

还在擦拭书籍的韩文清猛的转过头,不可置信的盯着来人手上的书。

那是一本散了页,零零落落的破书,可是纸质的颜色,大小,破烂程度,甚至这本书更像是一部残篇的后卷,都与自己那本《一叶之秋》种种吻合。

从手里的书往上看拿书人的脸,门口的光太亮分辨不清,但那嘴角的弧度又如同三年前如出一辙,那挺直的腰板,胸有成竹模样,如梦里挚爱的身形一模一样。

 

 

 

 

山穷水尽之后,最初旧梦里的那人站在一处,正等着你。

久别重逢非少年,却还给了少年时初遇的心动。

从别后,忆相逢,几回魂梦与君同。



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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